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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:風來・心起將行時


村東頭的那棵老榕樹,正新吐出滿樹的嫩芽。陽光穿過枝葉,在地上灑下細碎而溫柔的光斑,春風拂過時,枝影曳地,似有潺潺水聲。

謝憐提著一籃剛整理好的藥材,從山腳回村。他指尖還殘留著苦艾與薄荷的清香,沿路遇著相熟的鄰人笑著打招呼,他皆溫和地點頭回禮,腳步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。

然而,當他轉過祠堂旁的小徑時,腳步卻微微一頓。只見一高大男子倚在路旁的石欄邊,身著軍中武服,腰間掛著一枚制式軍牌,玄色披風半解,臉上是風沙未褪的粗獷與英氣。

「這不是謝老弟嗎?好巧。」那人一見到他,便立刻站直了身子,大步上前。

謝憐一愣,旋即也笑了:「風信兄?」

風信邁步上前,笑聲爽朗:「剛從邊境巡防回來,路過此地送個信兒。你還是一樣,就連提個藥籃子,都比旁人多幾分書卷氣。」

謝憐失笑:「哪裡是什麼氣質,是山上的風太大,吹傻了罷了。你這回巡防,情況如何?」

聽到這話,風信的語氣頓時沉了些:「外頭不太平。北邊的局勢緊得很,各處都在加緊徵兵。有些地方官府為了湊數,甚至會偷偷抓人、抓壯丁補員額,我聽說,連十二、三歲的半大孩子,都有被抓進軍營的。操。」

謝憐聞言,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,腳步也略微一頓:「當真有這樣的事?」

「千真萬確。」風信神色嚴肅,「不過你放心,我說這個不是要嚇唬你,只是想讓你心裡有個底。」

他轉頭看了看村口的方向,又拍了拍謝憐的肩膀,語氣鄭重:「咱們青陽村雖說偏遠清淨,但風總有吹進來的時候。到那時,你想護著誰,自己就得先站得住。」

風信從腰間取出一封封緘完好的軍函,在謝憐面前晃了晃:「我要去找村長說幾句公事,這是公文,照例要交給他。但我先跟你透個信兒,你心裡也好早作準備。」

他話說得不重,卻句句沉實,像石頭一樣落在謝憐心上。

說罷,他便轉身大步走了,身影在初生的春草間,被夕陽拉得老長。

——

山風帶著一點清苦的藥草氣味,繞過蜿蜒的坡道,吹向另一頭通往後山的小徑。

花城原本正在後山的水井旁洗菜,風信的聲音雖不大,卻仍被他斷斷續續地聽了個大概。他沒有立刻回屋,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,望著那空無一人的石階,眼神晦暗不明。

良久,他才輕聲喃喃,像在問自己,又像在問這無常的命運:

「站得住……嗎?」

當夜,謝憐在燈下整理今日採回的藥材,他拈著一枝薄荷,正細細地分辨其成色,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。

「哥哥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花城在他身後站了許久,似乎猶豫了一下,才垂下眼說:「我想學劍。」

謝憐整理藥草的動作徹底頓住。他抬起眼,望向身後的少年:「怎麼忽然想學這個?」

花城低聲道:「想強身健體,也……想保護你。」

謝憐一怔,過了片刻,才輕聲笑了笑,語氣溫柔:「哥哥可沒這麼脆弱。不過,你想學,我便教你。只是練劍不比讀書,你須得吃得了苦頭才行。」

花城立刻點頭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:「我能吃苦。」

謝憐頓了頓,又問:「你不是從前最怕劍鋒嗎?那時父親教我,你一聽見劍聲就往屋裡躲。」

花城低頭笑了一下,聲音悶悶的:「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吧?」

謝憐怔了怔,旋即失笑出聲:「是我糊塗了,哥哥學劍,都是在你出生前的事了。」

他抬頭望向窗外那輪清冷的月色,語氣不自覺地輕柔了下來:「那時爹爹還在,他手把手地教我劍法,一式一式,教得極嚴。我學得還算不錯,卻也好些年沒再碰過了。後來……後來你出生了,我就把劍收起來了。」

花城靜靜地聽著,眼神卻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:「那現在,可以再拿起來了嗎?」

謝憐望著他眼中的光,笑意溫和而篤定:「可以。」

——

夜深,屋後的木院空地上。

月色如水銀般傾瀉而下,將地上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。竹牆上,映出一個少年孤單練劍的背影。

花城手執一柄沉重的木劍,正獨自反覆練習著謝憐白日裡教他的起手式。他的姿勢尚有些生澀,腳步也未站穩,卻一招一式,都不曾有半分懈怠。

汗水從額角滑落,浸濕了衣襟,他沒有去擦,只默默地吐納調息。偶爾動作錯了,他便自己停下,從頭再來一遍,不急不躁,亦不怨不苦。

木劍破風,在空氣中發出「呼呼」的輕響。他喃喃開口,像是對自己說,也像是在和冥冥中的命運打一個賭。

「我會變強!強到沒有任何人,能再把他從我身邊奪走。」

語聲細如蚊蚋,卻像一根堅韌的細線,從他心口一寸一寸地拉直,繃緊。

他站定、提劍、再起式。眼神比夜色還要沉靜,像是已將什麼決心埋在了心底,悄悄地扎了根,在無人看見的暗夜裡,靜靜生長,再不肯動搖分毫。

——

翌日清晨,謝憐在屋後用木頭新搭起了幾個木樁,又尋來一柄木劍,帶著花城重新開始練習。

他用樹枝在地上畫出步伐的圓圈,講得細緻溫和,還不忘從院角搬來一個破舊的大水缸:「把它當做假想敵,不許嫌它胖。」

花城練得極勤,不言不語,一上午下來,掌心很快就磨出了血絲,連手背都起了細密的劃痕。

這時,巷口傳來一陣腳步聲,賀玄叼著半片饅頭晃了進來。他一見這兩人對劍的陣仗,嘴裡含著東西,話卻說得還很清楚:「你們倆在幹嘛!一大清早的,這也太誇張了吧!」

謝憐轉過身,語氣溫和:「早,小賀兒。」

賀玄一口饅頭差點噎住,眼神立刻飄向別處,不敢與謝憐直視,連忙低聲咕噥:「謝、謝哥哥早,別拿我開玩笑了……」

花城淡淡地掃他一眼,語氣冷靜:「要看熱鬧,就一起來練。」

賀玄氣得跺腳:「我是來看戲的你信不信!我一個路過的人,怎麼還被迫上場了啊!」

話是這麼說,他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撩起袖子,加入了進來。

他才剛拿起木劍,就被花城一記乾淨俐落的橫擋逼退了三步,嘴裡還嚷嚷著:「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公報私仇,有怨報怨!」

謝憐一邊耐心地調整著花城的步伐,一邊忍著笑,糾正賀玄的握劍姿勢:「小賀兒,拇指要壓住劍柄,別把劍當成蒼蠅拍來揮。」

賀玄氣勢全無地低聲哼了一句:「你們兄弟倆,就是會聯手欺負老實人。」

春日的晨光之中,劍光木影交錯,汗水揮灑落地,新生的嫩芽在風中輕輕搖曳。一場鬧中有靜、靜中藏意的晨練,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展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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